没有母亲的日子,家里七零八落。于是,有好心人看父亲劳顿了一辈子没了个伴,孤零零的,便要为父亲张罗个老伴。
起初,我是坚决反对的,因为那时,母亲刚去世不久,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,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。
后来,看着父亲慢慢老去的样子,我转变了想法,认为给父亲找个伴,还是有必要。在有心人的撮合下,胖胖的继母一声不响地走进了我们家。继母大字不识,一口南边腔,男人20年前就病死了,一直守寡。她不爱说话,起初我们也很少主动搭理她。不过,父亲的生活经过继母打理后,明显有了节奏感,什么时候该吃饭,什么时候该吃药,规规矩矩。
后来逢年过节,我会带着孩子看望父亲和继母,也会给继母带去一份节日礼物。每当接过礼物,继母总会端详良久,脸上堆满了笑容,还用一口很浓的方言连连说道:“咯咋(这个)东西浩(好),咯咋东西浩洽(好吃)。”我特别爱喝继母泡的生姜芝麻茶,每当她在锅里翻炒细小的芝麻,满屋就散发着芝麻的香气。继母炒芝麻时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,不会像我一样,总是把好好的芝麻炒成黑蚂蚁似的,没有了芝麻的香脆。继母用刀柄的一端把洗净的生姜捣烂,然后将炒熟的芝麻和捣烂的生姜放在大口的碗里,撒点盐花,用滚烫的开水一淋,生姜芝麻茶就制成了。这茶闻起来清香,喝起来暖身提神。
继母陪伴父亲生活了30多年,平时并没有病痛。然而,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父亲打来电话说继母的一只腿突然用不了力,不能动弹,可第二天一大早继母又可以站立起来了。一周后,我再次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,说继母的腿又犯病了。我好不容易说服了相依为命的两位老人,要送继母上大医院检查。考虑到继母不能弯腰上车,我租了台面包车,急匆匆地赶回了家。天空狂风大作,还时不时夹杂着雨点。我的到来,让继母感觉很温暖,她竟又奇迹般地站立起来,还笑着来回走动。“你看,我没事,都是老头子多嘴,害你又跑了一趟。”“有病要早早治疗。”“没事了,我说过没事吧?”继母一边埋怨父亲“多事”,一边还在我面前走了几步,生怕我不相信她。我竟依了继母,出门时,继母坚持要送我一程,她手拿一根陈旧又细长的竹竿,竹竿的高度远远超过了她的身高。
风雨中,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,一前一后,站立在门前的围墙下,目送我离去。我不时回过头来,发现大风撩起继母的白发,不停地在风中摆动。此时,竹竿下的继母,远远望去似一尊雕塑,岿然不动,显得尤为苍老。
夜里,我总是想起继母送别我的那一幕。第二天一大早,我坚持要将她送到县城人民医院检查,请最好的医生为她治疗。我一次又一次将继母抱起来,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各种检测的仪器台上。医生看了检查结果说,老人没什么问题。在我的坚持下,医生很勉强地开了点强身健体的药水,可似乎也没多大作用。没多久,继母的腿再次犯病了,父亲开始四处打听,寻医问药,留下婆婆姥姥们围在继母身边,你一言,我一语……“刘婆婆,你这一瘫痪,咋得了,拉屎拉尿,都要人伺候。”“刘婆婆哟,李道士说你已经妖魔鬼怪上身,若不及时除妖,就会命归西天呢。”
那是一个乌云满天的清晨,天刚刚亮,父亲打算外出弄一张电动座椅,这样就可以推着继母出门了。安顿好她后,父亲独自出了门,可还没等父亲回来,就听说继母寻了短见。继母竟用拖把上的布条缠成绳子,打了个死结,套在脖子上,自缢身亡。
生前,我没能好好陪伴在继母身边,在守候继母灵柩的四天四夜里,我望着她的遗容,欲说还休。继母下葬前的那晚,我做了个梦,梦见继母骑在一头高大威武的白马上,我走在前面,牵着缰绳,她骑在马背上,慢悠悠地,笑呵呵……